小心“实验”变成保守和安全的外衣

问:最近有什么新作品吗?
彭:在奥地利格拉兹展览了一件新作品,名字叫《老人院》。这些老人坐在轮椅里,轮椅是电动的,每一个轮椅都安装了感应的设备和发动机,可以在展场里自由的走,碰到了东西就会转向,就这样一直不停的动。

问:这些老人都是真人那么大吗?他们看上去有不同的身份。
彭:就是看上去像某些人。


问:对,这个看上去有些像阿拉法特。
彭:只能说有些像,不能说是不是。在我眼里人老了都一样,无论是有名的人,还是重要的人物。当人都到了一百岁左右的时候,其实看上去是没有什么区别的。


问:这件作品里有多少个老人?
彭:13个。


问:选择这个数字有寓意吗?
彭:没有,主要是时间不允许做更多的。
孙:我们最近刚结束这件作品,可能跟材料有关系。这种材料在制作中需要的环节太多了,它就没法是一件想法出来之后马上就能实现的东西。所以我们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制作上了,我觉得这也是一种麻烦。对于我来说,想一个东西,结束的点已经在去年了,但是你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看到验证的想这个问题的结果。这个时间多少有点太长了。
彭:我觉得这是对我们的一种巨大的消耗,但是有的艺术家喜欢这个制作的过程。


问:一般一件作品大多需要多长的制作时间?
彭:也不一定。就看后期的时间了,其实在想法决定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结束了,然后就进入制作和实现过程。说得夸张一些,实现的过程就像“神迹”一样,必须把自己的想法给世人一个验证,作品其实就是你想法的一个证据。


问:那有没有想法自己的作品换一种呈现方式,比如说做影像作品?
彭:我也在做,不过现在一些影像制作的工作量也很大,后期也需要很长的时间。无论什么形式,只要想呈现的效果好,你都要进入比较细化的制作,所谓的制作不是只限于手头的技术工作,所有构成作品的因素只要处在实现这个环节上,都叫制作。


问:你们最近做的作品跟前些年的相比,有了一些变化。
彭:我们每一件作品都有变化。总是重复的做一种事情或说一种话很没有意思。能够碰到意外或不同的经历是一种幸运。


问:利物浦双年展上你们也做了一件跟老人有关的作品。
彭:双年展的主场地泰特美术馆的门前有一个湖,湖前面的区域是当年披头士做演唱会一举成名的最湖面,我们就选了那个湖,做了四个老年人的尸体漂在河面上。


问:这是之前作品对生命思考的一种延续吗?
彭:肯定不是这种延续,我们的作品其实不强调延续性,尤其不强调外在内容或形式的延续性。所以我们不会找一个主题,然后去延续。我希望最好是每一件作品都有一些很新鲜的东西。


问:平时做作品的方案都是两个人一起做吗?
彭:不一定,方案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。


问:你们作品的材料都很有特点。有没有因为材料的问题导致作品的方案不能实现的?
彭:导致作品不能实现的因素很多,但是材料不是决定因素。材料也不是一个中心线索,所有的可视的东西都没有必要作为一种线索去保持,所有的可视的、物质化的东西,你尽可以把它当作作品的材料来看待。
孙:首先看你以什么东西作为材料的定义,材料也不一定非要是物质的,你可以把任何东西作为材料,这样的话,你所应用的东西就不那么局限了。实际上我们用来思考或构成作品的东西,本身就不一定就是物质的。

问:你们作品的材料是怎么得到的?
孙:大多数情况下材料没那么难找,关键是看你想不想要。也有可能那些东西就在你身边,但是你从来都没有想到要用它。可能别人想要用的材料你也想用,那可能你的思路就比较常规。像脂肪之类的东西,其实可能就在你们家楼下的美容院就有,现在很多美容院都做吸脂术,他们每天都要倒掉大量的人油。

问:会考虑观众的感受吗?
孙:给观众看的东西一般都是视觉上呈现的,一般不应该纯粹是视觉的。
彭:我觉得不同的观众看不同的层面,所以停留在视觉上的观众那是一个层面,比较关注跟你的思维产生撞击的观众,那是另外一个层面。一个好作品的形成,在很多层面上都有所体现,每个层面的观众都可以声称他知道你的意思。包容性很强。其实,观众的接受度远远超过你的预期。

问:你们有没有自己比较满意的作品?
彭:有,但也有不满意的,觉得有一些缺憾的。


问:这些遗憾都是什么原因导致的?
彭:我说的这种遗憾肯定都是相对于我们个人的,而不是相对于观众的。而且很多观众也感觉不到这种缺憾,如果有的观众能感觉到你的这种缺憾,跟你探讨,我会觉得这是一种很幸运的事情。

问:这么多年以来,你们一直在进行实验性很强的作品,这中间的动力是什么?
孙:有的时候动力可能就是从这个地方走到那个地方,这种变化让人感觉有了一种新奇感,像儿童的好奇心。我不太觉得实验性是一个问题,因为是否要保持实验性,这个话题本身就不那么实验了。如果你的作品总是在强调实验性,好像就是说你的作品不落伍,不保守,还在前进,这有时候是自己的一种心理安慰,或者是有的人在心里上暗示自己要怎么做,是一种所谓的实验性。其实艺术没有实验不实验可言,只是不同类型的东西。
彭:有的人为了使自己具有一种所谓的前沿性,从很多外在的形态上保持一种“实验的面貌”,要小心“实验”变成保守和安全的外衣,反而会影响你的创造力。
孙:因为前提就是并没有人说艺术通常都是不实验的,这个概念没有人来规定,你可以说是实验的,也可以说是不实验的。实验是无法被定义的。

问:每个艺术家对实验的理解都不一样。
彭:首先我觉得没有很多艺术家。


问:你们对作品方案实现的结果重视吗?
孙:这要看是什么样的结果,我们可能比较重视预期的结果。达不到的话就要想办法,改成其他的方式。有些不能预料的结果,就要根据不同的情况来解决。


问:你们怎么看实验艺术这个概念?你们的做作品的灵感是怎么出现的?
彭: “实验艺术”这个词是给观众的一个入口,这个词并不是给艺术家的。艺术没有固定的钥匙,给你把钥匙,但是门变了。“敏感”和“灵感”都是一种机遇。但是机遇只垂青那些懂得追求它的人。

问:现在跟国外的美术馆合作的比较多?
彭:其实我们的展览也不是特别多。因为如果参加展览太多的话,我觉得太影响自己的线索了。我就觉得自己需要特别长一段时间的思考时间,或者说补课时间。

问:你们一般想方案都是谁想的比较多?都是讨论出来的吗?
孙:一般都要讨论。

彭:最后出来的方案都不知道是谁的想法了。

问:你们一般都会跟什么样的策展人合作?
彭:我们跟很多策展人都有合作,国内的策展人基本上都合作过。一般接受展览邀请的时候,首先是要看自己的时间,然后就是看他们的展览方案。
孙:我们还没到选择策展人的程度,现在基本上还都是双向选择。(笑)本身我们的作品受一些限制,能参加的展览也并不太多。其实你参不参加展览都无所谓。现在一些年轻的艺术家可能比较渴望多参加一些展览,其实艺术跟参加展览没什么关系。

问:那你们参加展览的目的是什么呢?
孙:参加展览的目的就是为了完成作品。

问:前些时候你们参加了唐人当代艺术中心的一个没有策展人的展览,是不是很多有策划人策划的展览不够有意思?
彭:其实我觉得不要策展人也好,艺术家自己策划展览也好,这都是一个小的方法,关键问题并不在这里,这些方法其实都是为了刺激艺术家做出更好的作品,激发艺术家的创造力和发现力,看看这些方法能否给我们所从事的工作带来新的动力。
孙:其实我觉得策展人已经做的足够好了,这是整个艺术机制的问题,而不是某个策展人或某个人群的问题,策展人在艺术机制中所起到的作用就应该是这样的,现在很多人对一些大型的展览不满意,这也是机制的问题,有时候单靠某一个环节的努力是不起作用的。

 

问:一般都是哪些收藏家收藏你们的作品?
彭:美术馆和收藏家都有,但是不多。


问:可能还是因为装置作品的存放都有限制。
孙:我觉得存放可能也不是问题,问题可能还是艺术市场。
彭:任何形式的作品都可以被收藏,不是作品也可以被收藏,一立方米的空气也可以被收藏,还是要看市场和藏家的水平。

问:栗宪庭说你们作品在语言表达方式上很“狠”,你们同意这种说法吗?
彭:这是栗老的一种形容方式。他的一个词你可以当作他的作品看待,也是不同的读者得到不同的认识,就象他说的:重要的不是艺术,有很多人给予不同的解答。我们想要的是直接,很单刀直入的方式。其实我觉得各个行业比较优秀的品质都是直接的,这样可以让你不用浪费太多的时间,直接进入主题。

问:今年的威尼斯双年展去看了吗?
孙:威尼斯没去,去卡塞尔了。

问:觉得怎么样?
孙:我相信每一届卡塞尔都是历史上最差的一届,与他的之前的声望和人们的期望值相比,包括威尼斯双年展,可能会在一段时间里会保持越来越差的状态。

问:对现在年轻的实验艺术家怎么看?
彭:这几年艺术市场很火暴,小心被市场冲昏了头脑。

问:有很多年轻人刚毕业就被画廊签了。你们觉得现在的市场对于艺术有影响么?
彭:也不能说“被”画廊签了吧,他们好像都是挺高兴跟画廊签约的,其实画廊跟你签你可以不跟他们签嘛。
孙:现在国内这些所谓的学术很难有存在的空间,因为市场的东西渗透性很强,纯粹的学术压根儿也不存在,或者说是处在某种背景下的一种学术。
彭:但即便是处在某种背景下的一种学术,我也觉得北京现在的这种商业气氛非常危险。
孙:作为一个准备认定自己是艺术家的人来说,大多数人可能并不这样来考虑:实际上他们认为自己是很自由的,按照自己想象的方式来创作,但事实是他们只是选择了现有方式的一种,说这话的前提是,在他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艺术这个行当的时候,他并不一定这样做,但是因为有了艺术这一行,而且这里面又分了多少类。他首先做了世上现有的这一行当的选择,然后又从这个行当里选择一个自己所能够驾驭或胜任的工作,在这种情况下,你已经不自觉的按照体制设定的一个规则在走,而艺术中的问题在于,在这种情况下,还是会让一些艺术家认为自己在大多数情况下是自由的。比如说我们说的学术,或者所谓实验性的东西,都是按一个既定的轨迹来走的。
彭:我们平时也会关注一些展览,我发现其实大家讨论的内容完全没有超越时间性,而且基本上类似。
孙:比如我们在同一间屋子里谈话,内容并没有超出这间屋子。这个前提就是你选择了艺术,而这时,艺术它就成了这么个东西:在同一间屋子里,大家比拼才能,斗智斗勇,仅此而已。
彭:我相信一定有很多画画的人已经非常厌恶自己的工作了,但是为了市场等原因,他们还要宣称自己的这种坚持是多么的重要。
孙:我一直认为坚持不是导致胜利的唯一或必然原因,简单来说,坚持不一定胜利,但有时候艺术家会把坚持本身当成一种价值来看。

问:你们怎么评价对方?
彭:我们俩是一个人。
孙:就象说你怎么看自己,这个问题很难说清楚。如果你自己看另外一个人的话,你可能会说得比较简短。但是要评价自己,因为你对自己比较了解,所以你不能用一个简单的分类来划分。同样如果两个人彼此都很了解,也就很难说得清楚。